吳智杰喜歡把調音比作畫畫,用他的話說是“畫家調顏料作畫,我們則是逐根逐根地調,直到調出自己滿意的琴弦”。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一切勞動者,只要肯學肯干肯鉆研,練就一身真本領,掌握一手好技術,就能立足崗位成長成才,就都能在勞動中發現廣闊天地,在勞動中體現價值、展現風采、感受快樂。”
實干托舉未來。中國要從制造大國向智造強國邁進,離不開每一位技術工人的開拓與創新。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實現“兩個一百年”的奮斗目標,更離不開各行各業踐行、發揚“工匠精神”的人。
廣東是經濟大省、創新發展強省。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南粵大地各行各業的勞動者,用雙手創造了發展奇跡,尤其是在產業轉型升級、追求創新驅動的大背景下,不少一線的勞動者摒棄浮躁,潛心鉆研,以創新突破煥發產業活力,推動社會發展。
記者將走近正在南粵各行各業勤勞奮戰的工匠,傾聽他們的故事,記錄他們的風采,發掘他們的精神,以激發每一位勞動者的創造力,共同為實現中國夢貢獻智慧和力量。
吳智杰可用耳朵精準辨音,誤差不超過1音分,與電子音準儀無異。
修長的指尖在黑白鍵上舞動,美妙動聽的音符從指尖流淌,當鋼琴演奏家讓人們享受曼妙音樂時,有的人卻屏氣凝神,生怕哪個調調兒“走失”。他們,就是鋼琴演奏者背后的“藝術家”,所從事的工作叫做鋼琴調律,通俗地說就是“鋼琴調音師”。
“要集中注意力去聽它的某一個音,或者是一連串音之間互相的聯系,還要聽單一的一個音的變化。”廣州珠江鋼琴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珠江鋼琴集團”)客戶服務部總監吳智杰,就是國內這一行響當當的“師傅”,他的耳朵能精準辨音,誤差不超過1音分,與電子音準儀無異。
南國的早春濕冷連綿,擁有全球規模最大產銷能力的珠江鋼琴集團剛與國際著名高端鋼琴品牌舒密爾達成股權收購協議,進軍國際高端鋼琴市場。而在珠江鋼琴集團靜謐的琴房內,吳智杰始終專注于調律。別人用音準儀10秒就能調準音律,他卻愿意花數十分鐘,甚至一兩個小時動一根琴弦,去發掘鋼琴的最大潛能,創造最美樂章的可能。“一架好的鋼琴走向國際,必須把調律當成藝術來打磨”。
入行28年,經過吳智杰調律的鋼琴不下10萬臺,包含2200多萬根琴弦。1萬多個日夜里,他樂此不疲,就是為了找回那些“偷跑”的調調兒……
/學藝/
每天重復千次萬次聽“哆來咪”找感覺
吳智杰是土生土長的廣州人,1988年被廣州鋼琴廠(珠江鋼琴集團前身)“招工”至廠里,在鋼琴總裝配車間當一名調律學徒。
“那時剛18歲,沒學過任何樂器,看師傅拿著調音扳手在琴弦上搗鼓,既新奇又緊張。”身材修長的吳智杰有著很強的辨識度,而且幽默隨和,一進廠就被人喊“高佬”,“結果,越多人知道你,就越不好意思偷懶”。
于是,從未受過音樂素養訓練的吳智杰首先“磨”起了耳朵。“剛開始每天聽成千上萬次的‘哆來咪發唆’都沒有感覺,聽不出不同音頻中的任何差別。但沒辦法,這是第一個要過的關,頭皮發麻都得聽下去。”半年后,吳智杰開始“有感覺”了,“可以略微分辨出不同音頻中的‘哆來咪發唆’”。
一臺鋼琴8000多個零部件,從木材加工處理到最后出廠要經過300多道工序,鋼琴調律是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關鍵的一步。要在一定時間內讓200多根弦的音準調到位且不容易跑調,考驗的不僅是一個調音師的聽力,更考驗著他們的技巧和體力。
在“磨耳朵”的同時,吳智杰每天都在不停地敲琴鍵。一位老行尊介紹,調律初學者,每個琴鍵起碼都要以固定的節奏敲擊10多次,才能調到音準。一架鋼琴88個琴鍵,意味著每架鋼琴要敲擊近千次琴鍵。
“剛開始時,用食指先敲,敲著敲著食指就越來越疼,一碰就痛;改用中指敲,中指疼了用無名指……”吳智杰至今仍記得剛起步時,一臺琴要調4個多小時,10個手指頭都異常疼痛,最后只能改用指關節敲,“后來慢慢就不疼了,可能(手指)已經適應了那個疼痛感”。
初學者從學徒到持證上崗需要6個月,再從初調崗位上開始鍛煉,經過逐步考核,最后“升級”進入末次調律崗位。這個過程,吳智杰用了兩年:工作日每天白天7小時跟著師傅學調律,半小時學基礎樂理;晚上和節假日他還給自己“加碼訓練”。
“談不上特別快,但每個階段他都明顯比同齡人技高一籌。”談起吳智杰,珠江鋼琴集團內不少老行尊都對“高佬”贊譽有加。
吳智杰使用工具改變鋼琴內榔頭的密度,從而調整音色滿足鋼琴家的個性要求。
/修為/
調音已不是技術活而是升華為藝術活
在外人看來,上了末次調律的崗就算“滿師”,但經過兩年多音律浸淫的吳智杰不知不覺愛上了音樂。
“聽音后會找譜子,逐一對著,慢慢就看懂了鋼琴譜”,在一位會彈鋼琴的工友指導下,吳智杰一邊給鋼琴調律,一邊從一些自己喜歡的“調調兒”開始自學,20多年下來,他把許多難啃的曲目也彈得行云流水。
彈琴不僅拉近了他與鋼琴演奏大師們的距離,還拉近了他與鋼琴的距離,像是給鋼琴賦予了生命,“調音”在他眼里也不再是技術活,而是藝術活——挖掘出鋼琴的最大潛能,讓她發揮出最完美狀態。
“過去的師傅都是用音叉,現在是電子音準儀”,但出于精益求精的心態,吳智杰過去在用音叉的基礎上,也訓練耳朵的“精準度”,追求與音叉的“頻率一致”。如今,他的耳朵能精準辨音,誤差不超過1音分,與電子音準儀無異,在業內幾乎無人不曉。
“現在很多調律師都依賴音準儀,10秒就能調準一個音,但‘高佬’會用上幾十分鐘,甚至可能一兩個小時。”一位老行尊說,“不是他不會用音準儀,而是他對音樂有自己的理解,所以調出的音更有味道、更有質地”。
高水平的演奏用琴對調律師的要求,除了音準外,更重要也更困難的是保證音的穩定性。通俗來說就是,無論鋼琴大師在演奏時多么激情澎湃地“砸”,調律師都要保證音準能保持在兩個小時以上。這種穩定性,就得靠調律師多年的功力,也是一般調律師和頂尖調律師的最大區別。首先,調律師敲擊琴鍵的力度要比彈奏者大;其次則是操縱調音扳手的水平,因為每根琴弦有約80公斤的拉力,松緊之間千差萬別。
技藝之上,就是修為。尤其是給演奏用琴調律,它需要調律師不僅熟稔演奏作品,還要了解演奏家所屬流派及愛好,并及時與演奏家溝通。
“調音最后就是調整聲音的色彩,這一點聽來抽象,但對演奏家非常重要。”吳智杰舉例,比如古典樂演奏家會要求鋼琴音色比較溫暖、具有歌唱性;爵士大師則要求聲音明亮透徹、帶有金屬感;如果是要進錄音棚,就要求聲音極為干凈,不容許一點點雜音。
吳智杰喜歡把調音比作畫畫。“畫家調顏料作畫,我們則是逐根逐根地調,直到調出自己滿意的琴弦”。
怎樣才算滿意?
“至今還沒有一架鋼琴讓自己非常滿意。”經他手調過的琴超過10萬臺,而吳智杰慣有的調侃卻流露出他對精湛無止境的追求。
在珠江鋼琴集團培訓部,吳智杰正在為新人示范如何為鋼琴調音。
/傳承/
門下多名高徒均是業內翹楚
如今在中國,根據鋼琴考級的人數統計,有超過3000萬的琴童在學鋼琴,注冊在列的調音師約有1萬人,若按每臺鋼琴每年調兩次計,每人每天要調20多臺鋼琴。因此,盡管現在中國九大音樂學院都開設有調音專業班,但鋼琴調律師的缺口依然十分巨大。
“現代鋼琴生產即使已進入大工業生產模式,但由于鋼琴本身的特殊性也存在很多必不可少的手工操作,比如調音就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項,也使這一行至今都保留著‘師帶徒’的傳統。”珠江鋼琴集團有關負責人介紹,這樣的傳統在該集團已傳承了60年,從建廠之初就有。
“正是師傅對我手把手地指導,才把我這個門外漢帶進來”,吳智杰始終感念企業的傳統和授業師傅黃學文的栽培。調律多年,吳智杰最尷尬的一件事就是把琴弦給調斷了,當他忐忑不安不敢望向師傅時,黃學文反而安慰他,“這是好事,說明你有信心,有勇氣手上用力了”。
“一架好的鋼琴、一個好的企業要走向國際,就必須把調律這項工藝當作藝術來打磨,當中人所起的作用起碼在一半以上。”受益于“師帶徒”的吳智杰多年來一直堅持親自帶徒弟,盡管數不清帶出了多少人,但高徒卻比比皆是,“70后”陳德然和“80后”陳兆殷最為業界熟知,前者是珠江鋼琴集團三角琴分廠廠長,獲得廣東省“五一”勞動獎章,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后者是該集團KA鋼琴分廠廠長,不僅填補了國內手工高檔琴的空白,還使KA琴在國際高檔琴評選的盲選項目中票冠全場。
陳德然是吳智杰的第四個徒弟。“當時還簽訂‘師徒合同’。”陳德然笑著說,內容大致是“師傅必須毫無保留地教徒弟,徒弟必須認真學”。“吳師傅年紀大我不多,為人是出了名的隨和,但教起學來卻非常嚴格,有時自己追求一個音準,也要求我們用耳朵去聽,說出不同頻率的音的感受。”
與吳智杰一樣,陳德然、陳兆殷都擁有“金耳朵”,無需依賴音準儀,辨音誤差范圍少于1個音分。
不僅在琴房無私相授,吳智杰還帶著徒弟們一起出“外勤”,為演奏會用琴調律。鋼琴家劉詩昆首次在廣州選琴開演奏會,吳智杰就帶著陳德然、陳兆殷給最終入選的七臺鋼琴逐一調琴,最終讓劉詩昆格外滿意地留下一架“御用琴”。“每次來廣州,都會調用那個琴,作為年輕的調律師,當然十分自豪。”陳兆殷說。
舉千斤,若撥四兩。在這個迄今已生產超過200萬架鋼琴的企業內,吳智杰和他的徒弟始終把心沉靜在每一根琴弦的張力和每一個琴鍵的起伏上,不斷地積累和創造。當調試出來的鋼琴流淌出最美妙的旋律時,就是他們最享受的時刻。